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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1章 帥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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萃秀宮從陳湛入王都之後, 便一直由平昌最負盛名的能工巧匠監修,大多男人都有對紅顏薄命的扼腕不平情節,唯獨這一間宮殿是獨找人修繕的,其餘的宮室另有人負責。

蕭弋舟熟門熟路地找到了萃秀宮主殿, 嬴妲面色一喜, 掙脫他的手沖了進去, 蕭弋舟止步於殿外,望著她幾乎要翩翩起舞的身影,徜徉在兒時舊夢之中,不忍打破。

嬴妲讓他進去,蕭弋舟才微微一笑,低頭邁入了門檻, 嬴妲牽著他的手指了指四周, “沒甚麽大變化, 只是陳設改了不少, 我帶你去後院。”

萃秀宮後院曲徑通幽, 接入花廊抱廈,往裏走則是禦果園,在香徑之畔,紛紛灑灑的荼蘼樹下,擺著一張石桌,石料平滑, 上用尖刀雕出棋盤來, 嬴妲牽著他的手走了過去, “這兒是我原來總愛同皇兄下棋之處,便是在這裏,”她轉過了身,雙眸閃閃,“我開始喜歡你的。”

聞言蕭弋舟的神色總算有了變動,他從容地撫過石塊,壓低了嗓音:“噢?”

嬴妲一想起舊時溫文爾雅的大皇兄,舉子之態恍如玉樹,笑意都散了,只剩下滿心覆雜:“夫君曾與大皇兄一文一武齊名,我因自幼長在皇兄身邊,對他為人才幹自是非常了解的,不禁便會想那個比我皇兄還年幼幾歲的西綏世子是何等人物呢。我下棋註意不專,皇兄便拿棋笥總敲我額頭,罵我小小年紀學得宮女春心蕩漾,奈何我不依不饒,一直問,大皇兄只好依了我,始終同我說著你。”

蕭弋舟有些沈默。

這些話能讓嬴妲喜歡上他,想必是好話罷。

他不知,以當初皇長子的心氣之盛,背後竟會如此誇讚他。

“軟軟,”他低聲道,“如果,這一次林平伯抓的人不是太子,而是你大皇兄,你還會……”

會什麽?會一如既往地乖乖待在我身邊,永遠撐著我麽?

話至一半突然無法再問下去。

嬴妲也僵住了,在蕭弋舟第一次同她說太子皇兄可能落入了澤南虎狼窩裏時嬴妲便想過這個問題,當時不可控制地心底有過慶幸。其實他們之間在立場問題上一直僥幸,否則如今不會是這麽一副局面。

她垂眸,赧然地牽住了他的手,“不論如何,你是我的夫君,我不會背棄你的。”

蕭弋舟思及平昌諸事,滿懷覆雜地一嘆,將嬴妲納入了懷中不由分說地摟住,薄唇自她額頭上印下微潤一吻。

擁踞平昌的西綏軍,軍心大振,士氣高漲,城中平民原本經過這數月已畏懼蕭家武力,更兼之公主回國,總算尋了一臺階下來,不再張牙舞爪挑釁軍隊了。

安定了一段時日之後,某天晌午,嬴妲在院中陪著小平兒學走步,他才不過一歲,已經蹣跚跟著母親走動了,院落昏昏,周氏抱著鬥篷等候,蔚雲去熬了羹湯來。

兀勒來了兩人——蕭弋舟命人將煙綠和棠棣接來了,怕對嬴妲和平兒有照料不周之處,她們比蔚雲更玲瓏心思。棠棣一如既往地溫柔能幹,與嬴妲之間也沒有隔閡,嬴妲常與她們說話,唯獨煙綠始終浸在庖廚中懶於見人,見了她亦寡言少語,目光之中甚至隱有敵意。嬴妲以為時至如今煙綠仍在為著昔日她欺騙她們之事介懷,抱有歉意,亦不好多言。

如今她這後院可謂是熱鬧活潑,一屋子人圍著平兒轉悠,蕭弋舟下朝之後,若公事不壓身,也會抽空過來陪伴平兒。平兒已開始咿咿呀呀地嘴裏說著話,只是沒人聽得明白。

前不久,蕭弋舟也已平昌攝政,暫攝攝政王之職,登上丹陛,代掌玉璽,迫於武力與威壓不得已百官臣服,此後東方先生著手選賢舉能之事,百廢待興。這也昭示著,攝政王並不意圖立馬南下,還是決意徐徐圖之,這讓一路疲勞打入平昌的將士們都大松了口氣。

倘若澤南那肯相安無事,世子應是不會再興兵戈了。

只是嬴妲偶爾去書房時,都能發覺他正愁眉不展,頭痛之癥偶有發作,若是她走近,他便裝成沒事人繼續研讀兵書國策,這日嬴妲放下膳食,雙臂環住蕭弋舟,讓他躺在自己腿上,便為他揉摁穴位。

“夫君,我已修書去請了蘇先生,若他肯來,必能為夫君醫治頭疾。”

蕭弋舟淡淡道:“父侯亦有頭痛病,蘇先生說首為天,最為緊要,也最為難治。”

嬴妲不許他悲觀,蕭弋舟便笑了揉著她的軟手說道:“也不是要事,並不痛得厲害,我尚可以忍耐。”

怎麽不是要事?嬴妲問過蕭侯,蕭侯三十好幾往後才得了頭疼病,她夫君如今還不足二十五歲就……她不覺重手,讓蕭弋舟低低地發出一聲“嘶”,忍痛閉了雙目,嬴妲吃驚地抽開手。

她咬唇說道:“還是請師父過來探看,我不敢為你施針。”

越是在意的人越是不敢下手,嬴妲怕自己庸醫誤人。

“也好。”

蕭弋舟翹了下唇,“一切依你。”

又是一月之後蘇先生來了,傍著嬴夫人一道來的,倆人冒著一城風雪直黃昏時才趕到。嬴夫人路上巧遇蘇先生,寒暄之後意外得知蘇先生竟是為兒子醫病這才返回平昌,心中大為震動,怕蕭弋舟果真身體不適,便隨著他一道來了。

蘇先生讓蕭弋舟坐在浴桶之中沐浴熱湯,身邊僅有嬴妲為她擦身,嬴夫人候在屋外,望著風雪來回踱步。

蘇先生施針之際,也帶來了南邊的所見所聞:“我喬裝出入澤南,確實見到了太子殿下,這不是假的。”

嬴妲早有所料,倒不覺意外。

此時蕭弋舟的眉心忽然擰了起來,蘇先生取出一根細長銀針,替他刺入百會穴,屋內無風,須發卻無風自動,“事我已盡數打聽清楚,當初太子殿下是見大卞日薄西山,大勢已去,便使了金蟬脫殼計脫身,意圖與太子妃隱姓埋名歸於山野,但林家暗探極多,太子妃操持不了簞食瓢飲的陋巷生計,在街市上露出馬腳,讓人盯上了。林家刺客擄走了太子妃之後,又順藤摸瓜尋到了太子住所。”

嬴妲正捧著一罐蠟油,聞言為之一怔,“太子皇兄是因為把柄落在林平伯手中,這才受制於人?”

“或許如此,”蘇先生沈吟道,“林平伯至今未放出太子妃。”

嬴妲的心砰砰亂跳起來,幾乎要捧不住掌心瓦罐,平覆著呼吸,用了許久,才找回冷靜說道:“林平伯欺辱我皇兄,是可忍孰不可忍,我定要將皇兄救出。”

浴桶中升騰起一陣一陣的熱霧,將蕭弋舟緊收的面部輪廓氤氳模糊,水下的雙臂暗肌已不自覺暗暗繃起。

施針畢,蘇先生走出幾步說道,“蕭弋舟這身體狀況,至少要休養兩年,每月都需施針,才能恢覆,若是再興兵動武,這頭疼病遲早愈演愈烈,一發不可收,你要心有準備。”

嬴妲的心沈了下去。

送走蘇先生之後,嬴夫人又入門與嬴妲說了好些話,問了蕭弋舟病情後,憂心忡忡去追蘇先生了。深夜裏,夫婦倆沐浴之後,便相對躺在軟褥之中,嬴妲滿心覆雜,原本想借兵救出太子皇兄的話,在面對蕭弋舟的病時,無論如何也開不了口了。

蕭弋舟卻忽然自暗中睜開了雙目,“軟軟,要我發兵馳援救出太子麽?”

心思被他一語道破,嬴妲慌亂之中攫住了他的薄唇,用情地吻他,直至氣息不勻,她退回枕畔,雙掌緊貼著他胸膛緊致而溫熱的肌膚,低聲說道:“我不許你涉險,你要保重自己,皇兄的事我們另想辦法,夫君若是有可以舉薦之人,倒是可以說一說。”

蕭弋舟當真認真思量了半晌,低聲說道:“除我之外,最有勝算的,應當屬父侯。不過,父侯也是最大的變數。”

“何況,夫君也調不動父親。”嬴妲苦中作樂苦笑,柔軟的手臂緊摟了蕭弋舟,“夫君你先睡吧,才抽了針想必困倦,這事不要你想。”

她溫柔地擁著他,吻他的側臉,將蕭弋舟的後頸圈住讓他躺入自己懷中。

他確實疲倦了,不過須臾片刻便睡了過去。

嬴妲沒有想到的是,蘇先生帶來的消息不出三日便傳了出去。

跟著一直神蹤不明的蕭侯陡然現身,回到王宮來,向蕭弋舟請戰。原本蕭侯是骨頭剛硬的,奈何當初從隨城出逃,身邊沒有兵卒,如今想請命迎回太子殿下還要問過這逆子。幸而如今蕭弋舟還沒完全犯上,登上帝座,否則他今日提著劍殺將入門,定要將這亂臣賊寇就地正法。

蕭弋舟睨著蕭侯,並沒有立時作聲。

原本這是嬴妲的祈願,他不喜那太子做派,然而因是他舅兄,他便懷有責任。

“父侯要多少人馬?”

不待蕭侯答話,蕭弋舟又道:“父侯要想清楚,迎回太子,必要滅了澤南主力,父侯……廉頗老矣,您也不再是當初的西綏之主。”

這些年蕭侯大病連著小病,身子骨早已大不如從前,否則區區林平伯,他還不放在眼中。

但這事由自己親生兒子捅出來,蕭侯便勃然大怒,臉紅脖粗地厲聲道:“你這逆子,你抗命不遵就罷了,怎來為難挖苦你老父?我生了你,我真是……”

蕭弋舟蹙眉道:“孩兒的意思是——願意為父侯監軍。”

蕭侯一楞,話頓住了。

半晌他狐疑地盯著蕭弋舟道:“你突然反口——必有貓膩!說,你要跟著我在後頭撈什麽油水?”

蕭弋舟負著雙手,薄唇微微抖動,死死凝著蕭侯。

他自幼這德行,如果受了冤枉,一定會死盯著那人,目如火炬,蕭侯便知曉是錯怪他用心,心道或許是嬴妲暗中說服他的,便將這樁事放下,又道:“也可,但為父有一條件。”

蕭弋舟微微擡起了下頜。

自從上回在隨城外被卸了盔甲之後,蕭侯深知如今西綏軍大部分聽命於蕭弋舟,自己儼然已是個沒有實權的老侯爺,這回自己出兵,萬萬不能再受到蕭弋舟掣肘,人心不齊,何以取勝?

“帥印交給我。”

蕭弋舟道:“可。”

蕭弋舟答應得過於輕率,蕭侯心中感到萬分驚疑不定,他取了帥印之後,踟躕走出金殿,至金殿外後將掌中沈甸甸的帥印掂量許久,觀摩許久,喟然長嘆。這虎印是當初他親手交托於蕭弋舟掌中的,如今他物歸原主了,這不能有假。

若這逆子真一直忤逆下去也就罷了,蕭侯盯著虎印忍不住笑——臭小子,老父怎會要你兵權,等迎回太子,這二十幾萬大軍還不是要交給你。西綏被昏君褫奪軍權不是一兩日了,搜刮得只剩不到十萬兵力,你一路流血拼殺,將我西綏壯大至今,這是你的功勳。為父是真老了,自己又豈能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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